喀噠、喀噠。
鞋跟敲打在大理石走道上,清脆的腳步聲順著空蕩的迴廊延綿而去。
那是一名外貌溫文儒雅的年長紳士。
一頭棕色長髮,梳理整齊,並在身後以飾繩束起馬尾,從鬢角到下巴留著長度適中的絡腮鬍,看起來相當清爽。
身上一席深褐色絲絨大衣,剪裁合宜,衣袖與衣襬繡著簡潔的飾邊。潔白的領巾整齊地繫住衣領,上頭扣上銀製飾扣。他的服裝並不符合上流社會的流行,但從衣物的質料來看,此人必定出身不凡。
現在的平民,並沒有多餘的財力去購買合適的衣物。
他們光是為了混口飯吃,就拚盡了全力。
他的神情靜如泉水,深褐色的雙瞳炯炯有神,但色澤卻深不見底。
他靜靜地穿越迴廊,轉過彎,來到一扇金碧輝煌的門扉前方。
門扉兩側的士兵一見到他,彎身行禮後,主動打開門扉。
門內是一間寬敞的大廳,中間擺上寬大的圓桌,以及十張裝飾高雅的木椅。
這十張椅子,只有這個國家最高地位的十個人,才有資格坐。
而他,正是其中一人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你遲到了。」一名渾身掛滿金飾的中年男性憤怒地說道。
被稱為奧德曼尼格的男子微微一笑,平靜地說道:
「失禮了,芬南森公爵。馬車在路上出了點小意外。」
男子依舊慢悠悠地走到座位前,一旁的女僕馬上為他拉開坐椅。他對女僕微微點頭致意,而女僕則是驚慌失措地彎下腰,接著急忙走回原本的位置。
芬南森見狀,則是挑了挑眉。
「你還是這麼作做。」芬南森看了剛才那位女僕一眼:「身為領導國家的貴族,何必對平民施予『禮節』,他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。」
奧德曼尼格將雙手緩緩靠在桌面上,神情依舊平靜:「很抱歉,在巴薩要是不保持這種『基本的禮節』,那些商人手中的金幣可是會轉彎的。」
芬南森張口還想說些什麼,身旁忽然傳來「叩、叩」兩聲,芬南森便勉強閉上了嘴。
只見芬南森身旁坐著一名高瘦的白鬍長者,他站起身,看了一旁的女僕們一眼,女僕們便急忙退出大廳。
不一會,大廳內只剩下圓桌前的人們。
長者緩緩開口:「這種無聊的爭執不需要帶到這張桌子上。這個地方是用來談論國家大事的,不是城下酒館的酒桌。」
奧德曼尼格看了看圓桌周遭。圓桌前的座位只坐了四位貴族的當家。奧德曼尼格家、芬南森家、米利提亞家,以及坐在主位的長者--坎斯勒家。
奧德曼尼格淡淡地說道:「雖說是談論國家大事,但是該到的人還不到一半呢。」
坎斯勒嘴角微微勾起。
「現在還不到『駐紮』的時節,我只有召集剛好待在王城的成員。」
剛好。
奧德曼尼格的眉角微微一動,默默地思考著。
「駐紮」--這是身為十貴族的義務之一。
十貴族的當家在一年之中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,必須親自駐紮在王城內,向王城回報領地的稅收、重大事項,並且協助王室處理各種國家內務,研討稅收的分配等等。
其中,又由在場的其他三人,負責國家最重要的三項內務。
米利提亞為軍武世家,代代擔負海利希凱特的軍事、國防。
芬南森執掌國內的財務。
而國內行政的重責大任則是由--奧德曼尼格望向正前方的老者--坎斯勒家族掌握。
駐紮時期中,大多數的十貴族當家會暫住在首都的別墅,以便隨時召開會議。
不過--自從這個座城堡失去真正的主人之後,眼前的三人便擅自取而代之,頻繁出入王宮。甚至駐紮時期結束之後,這三名貴族依舊以把持國政為由,直接進駐在王宮裡頭。
尤其是芬南森,這個腦滿肥腸的男人幾乎把王宮當成自家後院,對王宮裡的僕人呼來喚去。
可笑至極。
海利希凱特王國延續至今七百餘年,也曾過國王長期不在位的時期。此時安定國家的重責便落在十貴族身上。
十貴族是弗烈德王族的「騎士」,是王室之劍,也是王室之盾。
十貴族代代相傳的職責,便是負責輔佐王室一族,維持王國運作,保家衛國。
如今,區區的「騎士」卻想取代「國王」。
不……奧德曼尼格十指交疊,隱藏住微微勾起的脣角。
真正想取代「國王」的,或許是「主教」。
「……所以,奧德曼尼格,巴薩的稅金無法再加重嗎?」芬南森放下手上的資料,不耐煩地說道。
「恕我直言,現在的賦稅已經是一般時期的兩倍了,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必要繼續加重稅金。」奧德曼尼格淡淡地說道。
話一說完,芬南森猛地站起身,肥滿的雙手重重往圓桌上一拍!
「艾堤凱特.皮尼耶.奧德曼尼格!注意你的口氣!」芬南森怒吼道:「如今國家瀕臨危機,你竟然敢出此狂言!巴薩可是海利希凱特最重要的經濟命脈啊!」
奧德曼尼格微微挑眉:「如您所說,巴薩的稅收是這個國家重要的經濟來源。但巴薩的商人們同時也擔負著對外貿易的重責,輕易搾取他們的財產,只會適得其反。」
「哼!什麼叫做適得其反,難不成他們還會造反--」
「芬南森公爵,別這麼激動,請你先就坐。」
「唔……」
芬南森說到一半,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語的米利提亞忽然開口,他冷淡且嚴厲的語調,以及銳利如鷹的眼神,逼得芬南森不得不忍下口中的話語,只能悻悻然地坐下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將近一年時間,王室血脈斷絕的傳聞已經傳遍了全國,許多野盜賊人趁著這個機會,紛紛傾巢而出,目前王城的軍事費用幾乎都花在四處征討盜賊上……」
米利提亞揉了揉額角,略帶細紋的眼皮內,卻隱約藏了些陰影。
「再這樣下去,可要挪用王宮內部的金錢來補足了。」
芬南森聞言,再次站起身怒吼:「這怎麼行!那些金幣可是要用在各式儀典上的啊!眼看春季祭典即將來臨,國民們已經失去了王族,總需要一點開心事來沖淡他們的悲傷啊!」
「比起慶典,國民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。沒了軍隊,您要國民們整天遭受生命威脅嗎?財政是芬南森公爵的管轄,不如從您的領地多徵收賦稅來補足軍用如何?」
「所以我現在就是在想辦法徵收賦稅啊!我的領民們可是都非常的勤勞,和只會坐吃山空的軍人差得可多了!」
冠冕堂皇。
用這句短短的俗語就能形容兩人的對話。
「總之!目前只剩下奧德曼尼格的領地還有餘力貼補空缺,你必須想辦法從商人們的手中挖出金幣來!」
芬南森最後還是把苗頭指回奧德曼尼格。
奧德曼尼格冷眼看著芬南森油膩膩的臉孔,默默地把玩著手中的羽毛筆。
巴薩半島,原本就是個不受國家管轄的自治區,即使後來劃入了奧德曼尼格家族的管轄,這塊土地依舊是屬於商人們的樂土。
奧德曼尼格只是巴薩商人與王室之間的潤滑劑。
奧德曼尼格家族花費了無數金錢與心力,數代以來與商人們共同合作,好不容易建立了一定的信賴,得以共同發展這座海港城市。
但是他們的心血,在眼前的男人眼中,不過是一隻會生金蛋的金雞母。
「芬南森公爵。」奧德曼尼格放下羽毛筆,脣邊勾起些微弧度。
「掌管財政並非一昧地命令人交出錢財,你真的懂嗎?」
「你是什麼意思。」芬南森眉頭一挑。
「失禮了。您出身自芬南森家族,從小耳濡目染,也主導國家財政十數年。想必您也很清楚,巴薩的商人們沒有勳爵,也沒有武力,他們唯一的武器,就是金錢。」
奧德曼尼格直視著芬南森,眼中依舊靜如止水:「您這麼希望他們反過來掐住貴族們的喉嚨嗎?」
「哼!就算有再多錢,也不過是平民--」
「還有一點。」深褐色的雙瞳閃過狡詐的光芒:「我聽說,最近有人不少打著各地貴族的名號,在巴薩大肆採購物資,其中也有芬南森家族的人呢。看來您的領地似乎不像您說的那麼拮据啊?」
「那、那是……」
「按照您家族購買的那些份量,應該可以供應軍隊一個月左右呢。」
「你在胡說--」
圓桌再次傳來「叩、叩」兩聲。坎斯勒用手指輕輕敲響桌面,制止了芬南森。
「夠了,芬南森。」坎斯勒微露怒意,嚴厲地說道:「就帳面上來看,奧德曼尼格公爵在這一年間,已經為國家爭取到足夠的物資與賦稅。如果還是周轉不足,就代表財政的控管的確出了問題,這是你的責任。」
坎斯勒瞇起眼:「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?」
芬南森聞言,原本油膩的臉孔更是冷汗直流,只能支支吾吾,說不出完整的話語。
「--話又說回來。」話鋒一轉,坎斯勒轉頭看著奧德曼尼格: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雖說巴薩是半個自治區,但是那裏的人依舊是海利希凱特的國民。如今國家有難,希望你能讓他們充分理解貴族們的處境。」
眼前的老人看似誠懇,語氣平淡,但是--
奧德曼尼格沒有答應也沒有否決,只是簡短地回上一句:「盡我所能。」
--他才是最不可信任的那一隻狐狸。
***
在那之後,只有四人的十貴族會議又持續了一段時間。等到奧德曼尼格走出大廳,原本水藍的天空已經染上夕色。
臨走前,芬南森一改會議時的不耐,笑容滿面地叫住奧德曼尼格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聽說您不參加今晚的舞會?」
「是啊,我在克利斯塔待得太久了,巴薩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我呢。」
「太可惜了,今晚的舞會可是難得在王城召開舞會,有不少仕女千金會來參加。」
芬南森呵呵大笑出聲,那油膩的面孔上更帶著一絲淫邪的色彩。
奧德曼尼格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矮胖男人,忽然開口說道:「芬南森公爵,最近巴薩流傳著一個傳聞,不知道您是否有所耳聞?」
「什麼傳聞?」
奧德曼尼格緩緩彎起薄脣。
「--聽說,一年多以前不幸去世的兩位王子殿下,再次現身了呢。」
「什……」
芬南森瞪大雙眼,臉上的竟是藏不住的驚訝,嘴角微微顫抖,硬是扯出了微笑。
「哈、哈哈哈,奧德曼尼格公爵,您可真會說笑啊。那種市井小民的流言蜚語,您竟然會當真啊。」
「我的確是沒當真。畢竟當初是隨軍的將領冒死帶回了兩位殿下的遺物,遺物上頭染上了異常大量的血跡,要是兩位殿下還活著,那真是光明神的奇蹟啊……不過我一直覺得很奇怪。」
「喔……哦?您覺得哪裡奇怪呢?」
「--為什麼他們帶回了殿下的遺物,卻帶不回屍體?」
芬南森的眼神開始四處游移。
「唔……是啊,哈哈哈,為什麼呢?」
「哎呀?您怎麼笑得這麼勉強呢?這只是市井小民的謠言不是嗎?」
奧德曼尼格微微彎身,深褐色的雙瞳俯視著芬南森。
「您看起來為什麼會如此驚恐呢?」
芬南森彷彿被蛇盯上的青蛙,渾身顫抖,動彈不得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請別在王宮內胡言亂語。」
此時,芬南森身後傳來既冷硬又嘶啞的嗓音。
奧德曼尼格抬頭一看,只見坎斯勒柱著拐杖緩緩走來。
「坎斯勒公爵,您何出此言?」
「兩位殿下還活著的謠言,我也有所耳聞,不過在我看來--」
坎斯勒摸了摸略長的鬍鬚,表情帶著一絲感傷:
「那只是因為平民們無法接受事實,為了忍受充滿動盪的生活,才憑空捏造出看似光明的謠言。」
奧德曼尼格的眉頭微微一挑。
--真是隻演技高超的老狐狸。
正當奧德曼尼格打算開口繼續客套的時候,有一名守衛從他的身後快步走向坎斯勒,並且在他耳邊滴咕了幾句,並且微微往奧德曼尼格的身後看去。
奧德曼尼格順著守衛的視線,微微向後望。
長廊的轉彎處站著一道人影。
人影以寬大的黑斗篷遮住了面孔,斗篷與衣裝都相當破舊,看起來似乎經歷了長途跋涉。
此時奧德曼尼格在人影的斗篷間隙中,見到了幾樣物品。
奧德曼尼格微微瞇起了眼,想看得更清楚一些--
「不好意思,我有訪客,請容我先行告退。」
坎斯勒微微欠身,便朝著人影走去。芬南森此時也以要準備舞會事宜為由,匆匆離開。
隨後,奧德曼尼格不慌不忙地走向王宮入口,同時默默思索著。
先不說坎斯勒,從芬南森的反應來看,他們可能早就掌握到兩位王子的消息。
坎斯勒則是不希望其他十貴族起疑,所以特意出聲掩護芬南森。
另外,就是剛剛出現在王宮內的神秘人士。
奧德曼尼格在他身上看見了一項物品。
斗篷的隙縫中,掛著兩、三顆寶珠,上頭還刻著奇妙的紋樣。
他以前曾經看過這種寶珠。
那是魔法寶珠。
--上頭刻著蘊含魔力的咒文,只有魔法師才能真正發揮它的效力。
以前熟識的魔法師曾經這麼對奧德曼尼格解釋過。
當時奧德曼尼格好奇借來把玩了一陣子,所以印象相當深刻。
魔法寶珠不但價格驚人,而且對魔法師以外的人來說,幾乎毫無用處。
那個神祕人士帶著的寶珠多達三顆,就代表--他很有可能是魔法師。
坎斯勒在召集魔法師嗎?為了什麼?
又或者是--真正召集魔法師的人另有其人?
眾多情報在奧德曼尼格的腦袋中快速運轉,他閉上眼,將情報整理在腦中的一角,同時步出王宮。
回程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待命。
奧德曼尼格正準備踏上馬車時,天空傳來鳥類振翅的聲響。他抬頭一看,是一隻純白的鴿子。奧德曼尼格一伸出手指,白鴿便緩緩停在他的手指上。
白鴿的腳上綁著信筒。
奧德曼尼格從信筒抽出一小片羊皮紙,接著帶著白鴿一起坐進馬車。等馬車開始駛動以後,他才打開羊皮紙。
上頭的信息,在他的腦海中形成一道纖細的身影。
深藍色的長髮,湖水綠的眼瞳,男女莫辨的容貌--
奧德曼尼格微微一笑,接著將白鴿放進車內的鳥籠中。
「利弗家的小子,我就等著看,你這次有沒有辦法成功嚇到我。」
鞋跟敲打在大理石走道上,清脆的腳步聲順著空蕩的迴廊延綿而去。
那是一名外貌溫文儒雅的年長紳士。
一頭棕色長髮,梳理整齊,並在身後以飾繩束起馬尾,從鬢角到下巴留著長度適中的絡腮鬍,看起來相當清爽。
身上一席深褐色絲絨大衣,剪裁合宜,衣袖與衣襬繡著簡潔的飾邊。潔白的領巾整齊地繫住衣領,上頭扣上銀製飾扣。他的服裝並不符合上流社會的流行,但從衣物的質料來看,此人必定出身不凡。
現在的平民,並沒有多餘的財力去購買合適的衣物。
他們光是為了混口飯吃,就拚盡了全力。
他的神情靜如泉水,深褐色的雙瞳炯炯有神,但色澤卻深不見底。
他靜靜地穿越迴廊,轉過彎,來到一扇金碧輝煌的門扉前方。
門扉兩側的士兵一見到他,彎身行禮後,主動打開門扉。
門內是一間寬敞的大廳,中間擺上寬大的圓桌,以及十張裝飾高雅的木椅。
這十張椅子,只有這個國家最高地位的十個人,才有資格坐。
而他,正是其中一人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你遲到了。」一名渾身掛滿金飾的中年男性憤怒地說道。
被稱為奧德曼尼格的男子微微一笑,平靜地說道:
「失禮了,芬南森公爵。馬車在路上出了點小意外。」
男子依舊慢悠悠地走到座位前,一旁的女僕馬上為他拉開坐椅。他對女僕微微點頭致意,而女僕則是驚慌失措地彎下腰,接著急忙走回原本的位置。
芬南森見狀,則是挑了挑眉。
「你還是這麼作做。」芬南森看了剛才那位女僕一眼:「身為領導國家的貴族,何必對平民施予『禮節』,他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。」
奧德曼尼格將雙手緩緩靠在桌面上,神情依舊平靜:「很抱歉,在巴薩要是不保持這種『基本的禮節』,那些商人手中的金幣可是會轉彎的。」
芬南森張口還想說些什麼,身旁忽然傳來「叩、叩」兩聲,芬南森便勉強閉上了嘴。
只見芬南森身旁坐著一名高瘦的白鬍長者,他站起身,看了一旁的女僕們一眼,女僕們便急忙退出大廳。
不一會,大廳內只剩下圓桌前的人們。
長者緩緩開口:「這種無聊的爭執不需要帶到這張桌子上。這個地方是用來談論國家大事的,不是城下酒館的酒桌。」
奧德曼尼格看了看圓桌周遭。圓桌前的座位只坐了四位貴族的當家。奧德曼尼格家、芬南森家、米利提亞家,以及坐在主位的長者--坎斯勒家。
奧德曼尼格淡淡地說道:「雖說是談論國家大事,但是該到的人還不到一半呢。」
坎斯勒嘴角微微勾起。
「現在還不到『駐紮』的時節,我只有召集剛好待在王城的成員。」
剛好。
奧德曼尼格的眉角微微一動,默默地思考著。
「駐紮」--這是身為十貴族的義務之一。
十貴族的當家在一年之中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,必須親自駐紮在王城內,向王城回報領地的稅收、重大事項,並且協助王室處理各種國家內務,研討稅收的分配等等。
其中,又由在場的其他三人,負責國家最重要的三項內務。
米利提亞為軍武世家,代代擔負海利希凱特的軍事、國防。
芬南森執掌國內的財務。
而國內行政的重責大任則是由--奧德曼尼格望向正前方的老者--坎斯勒家族掌握。
駐紮時期中,大多數的十貴族當家會暫住在首都的別墅,以便隨時召開會議。
不過--自從這個座城堡失去真正的主人之後,眼前的三人便擅自取而代之,頻繁出入王宮。甚至駐紮時期結束之後,這三名貴族依舊以把持國政為由,直接進駐在王宮裡頭。
尤其是芬南森,這個腦滿肥腸的男人幾乎把王宮當成自家後院,對王宮裡的僕人呼來喚去。
可笑至極。
海利希凱特王國延續至今七百餘年,也曾過國王長期不在位的時期。此時安定國家的重責便落在十貴族身上。
十貴族是弗烈德王族的「騎士」,是王室之劍,也是王室之盾。
十貴族代代相傳的職責,便是負責輔佐王室一族,維持王國運作,保家衛國。
如今,區區的「騎士」卻想取代「國王」。
不……奧德曼尼格十指交疊,隱藏住微微勾起的脣角。
真正想取代「國王」的,或許是「主教」。
「……所以,奧德曼尼格,巴薩的稅金無法再加重嗎?」芬南森放下手上的資料,不耐煩地說道。
「恕我直言,現在的賦稅已經是一般時期的兩倍了,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必要繼續加重稅金。」奧德曼尼格淡淡地說道。
話一說完,芬南森猛地站起身,肥滿的雙手重重往圓桌上一拍!
「艾堤凱特.皮尼耶.奧德曼尼格!注意你的口氣!」芬南森怒吼道:「如今國家瀕臨危機,你竟然敢出此狂言!巴薩可是海利希凱特最重要的經濟命脈啊!」
奧德曼尼格微微挑眉:「如您所說,巴薩的稅收是這個國家重要的經濟來源。但巴薩的商人們同時也擔負著對外貿易的重責,輕易搾取他們的財產,只會適得其反。」
「哼!什麼叫做適得其反,難不成他們還會造反--」
「芬南森公爵,別這麼激動,請你先就坐。」
「唔……」
芬南森說到一半,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語的米利提亞忽然開口,他冷淡且嚴厲的語調,以及銳利如鷹的眼神,逼得芬南森不得不忍下口中的話語,只能悻悻然地坐下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將近一年時間,王室血脈斷絕的傳聞已經傳遍了全國,許多野盜賊人趁著這個機會,紛紛傾巢而出,目前王城的軍事費用幾乎都花在四處征討盜賊上……」
米利提亞揉了揉額角,略帶細紋的眼皮內,卻隱約藏了些陰影。
「再這樣下去,可要挪用王宮內部的金錢來補足了。」
芬南森聞言,再次站起身怒吼:「這怎麼行!那些金幣可是要用在各式儀典上的啊!眼看春季祭典即將來臨,國民們已經失去了王族,總需要一點開心事來沖淡他們的悲傷啊!」
「比起慶典,國民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。沒了軍隊,您要國民們整天遭受生命威脅嗎?財政是芬南森公爵的管轄,不如從您的領地多徵收賦稅來補足軍用如何?」
「所以我現在就是在想辦法徵收賦稅啊!我的領民們可是都非常的勤勞,和只會坐吃山空的軍人差得可多了!」
冠冕堂皇。
用這句短短的俗語就能形容兩人的對話。
「總之!目前只剩下奧德曼尼格的領地還有餘力貼補空缺,你必須想辦法從商人們的手中挖出金幣來!」
芬南森最後還是把苗頭指回奧德曼尼格。
奧德曼尼格冷眼看著芬南森油膩膩的臉孔,默默地把玩著手中的羽毛筆。
巴薩半島,原本就是個不受國家管轄的自治區,即使後來劃入了奧德曼尼格家族的管轄,這塊土地依舊是屬於商人們的樂土。
奧德曼尼格只是巴薩商人與王室之間的潤滑劑。
奧德曼尼格家族花費了無數金錢與心力,數代以來與商人們共同合作,好不容易建立了一定的信賴,得以共同發展這座海港城市。
但是他們的心血,在眼前的男人眼中,不過是一隻會生金蛋的金雞母。
「芬南森公爵。」奧德曼尼格放下羽毛筆,脣邊勾起些微弧度。
「掌管財政並非一昧地命令人交出錢財,你真的懂嗎?」
「你是什麼意思。」芬南森眉頭一挑。
「失禮了。您出身自芬南森家族,從小耳濡目染,也主導國家財政十數年。想必您也很清楚,巴薩的商人們沒有勳爵,也沒有武力,他們唯一的武器,就是金錢。」
奧德曼尼格直視著芬南森,眼中依舊靜如止水:「您這麼希望他們反過來掐住貴族們的喉嚨嗎?」
「哼!就算有再多錢,也不過是平民--」
「還有一點。」深褐色的雙瞳閃過狡詐的光芒:「我聽說,最近有人不少打著各地貴族的名號,在巴薩大肆採購物資,其中也有芬南森家族的人呢。看來您的領地似乎不像您說的那麼拮据啊?」
「那、那是……」
「按照您家族購買的那些份量,應該可以供應軍隊一個月左右呢。」
「你在胡說--」
圓桌再次傳來「叩、叩」兩聲。坎斯勒用手指輕輕敲響桌面,制止了芬南森。
「夠了,芬南森。」坎斯勒微露怒意,嚴厲地說道:「就帳面上來看,奧德曼尼格公爵在這一年間,已經為國家爭取到足夠的物資與賦稅。如果還是周轉不足,就代表財政的控管的確出了問題,這是你的責任。」
坎斯勒瞇起眼:「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?」
芬南森聞言,原本油膩的臉孔更是冷汗直流,只能支支吾吾,說不出完整的話語。
「--話又說回來。」話鋒一轉,坎斯勒轉頭看著奧德曼尼格: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雖說巴薩是半個自治區,但是那裏的人依舊是海利希凱特的國民。如今國家有難,希望你能讓他們充分理解貴族們的處境。」
眼前的老人看似誠懇,語氣平淡,但是--
奧德曼尼格沒有答應也沒有否決,只是簡短地回上一句:「盡我所能。」
--他才是最不可信任的那一隻狐狸。
***
在那之後,只有四人的十貴族會議又持續了一段時間。等到奧德曼尼格走出大廳,原本水藍的天空已經染上夕色。
臨走前,芬南森一改會議時的不耐,笑容滿面地叫住奧德曼尼格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聽說您不參加今晚的舞會?」
「是啊,我在克利斯塔待得太久了,巴薩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我呢。」
「太可惜了,今晚的舞會可是難得在王城召開舞會,有不少仕女千金會來參加。」
芬南森呵呵大笑出聲,那油膩的面孔上更帶著一絲淫邪的色彩。
奧德曼尼格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矮胖男人,忽然開口說道:「芬南森公爵,最近巴薩流傳著一個傳聞,不知道您是否有所耳聞?」
「什麼傳聞?」
奧德曼尼格緩緩彎起薄脣。
「--聽說,一年多以前不幸去世的兩位王子殿下,再次現身了呢。」
「什……」
芬南森瞪大雙眼,臉上的竟是藏不住的驚訝,嘴角微微顫抖,硬是扯出了微笑。
「哈、哈哈哈,奧德曼尼格公爵,您可真會說笑啊。那種市井小民的流言蜚語,您竟然會當真啊。」
「我的確是沒當真。畢竟當初是隨軍的將領冒死帶回了兩位殿下的遺物,遺物上頭染上了異常大量的血跡,要是兩位殿下還活著,那真是光明神的奇蹟啊……不過我一直覺得很奇怪。」
「喔……哦?您覺得哪裡奇怪呢?」
「--為什麼他們帶回了殿下的遺物,卻帶不回屍體?」
芬南森的眼神開始四處游移。
「唔……是啊,哈哈哈,為什麼呢?」
「哎呀?您怎麼笑得這麼勉強呢?這只是市井小民的謠言不是嗎?」
奧德曼尼格微微彎身,深褐色的雙瞳俯視著芬南森。
「您看起來為什麼會如此驚恐呢?」
芬南森彷彿被蛇盯上的青蛙,渾身顫抖,動彈不得。
「奧德曼尼格公爵,請別在王宮內胡言亂語。」
此時,芬南森身後傳來既冷硬又嘶啞的嗓音。
奧德曼尼格抬頭一看,只見坎斯勒柱著拐杖緩緩走來。
「坎斯勒公爵,您何出此言?」
「兩位殿下還活著的謠言,我也有所耳聞,不過在我看來--」
坎斯勒摸了摸略長的鬍鬚,表情帶著一絲感傷:
「那只是因為平民們無法接受事實,為了忍受充滿動盪的生活,才憑空捏造出看似光明的謠言。」
奧德曼尼格的眉頭微微一挑。
--真是隻演技高超的老狐狸。
正當奧德曼尼格打算開口繼續客套的時候,有一名守衛從他的身後快步走向坎斯勒,並且在他耳邊滴咕了幾句,並且微微往奧德曼尼格的身後看去。
奧德曼尼格順著守衛的視線,微微向後望。
長廊的轉彎處站著一道人影。
人影以寬大的黑斗篷遮住了面孔,斗篷與衣裝都相當破舊,看起來似乎經歷了長途跋涉。
此時奧德曼尼格在人影的斗篷間隙中,見到了幾樣物品。
奧德曼尼格微微瞇起了眼,想看得更清楚一些--
「不好意思,我有訪客,請容我先行告退。」
坎斯勒微微欠身,便朝著人影走去。芬南森此時也以要準備舞會事宜為由,匆匆離開。
隨後,奧德曼尼格不慌不忙地走向王宮入口,同時默默思索著。
先不說坎斯勒,從芬南森的反應來看,他們可能早就掌握到兩位王子的消息。
坎斯勒則是不希望其他十貴族起疑,所以特意出聲掩護芬南森。
另外,就是剛剛出現在王宮內的神秘人士。
奧德曼尼格在他身上看見了一項物品。
斗篷的隙縫中,掛著兩、三顆寶珠,上頭還刻著奇妙的紋樣。
他以前曾經看過這種寶珠。
那是魔法寶珠。
--上頭刻著蘊含魔力的咒文,只有魔法師才能真正發揮它的效力。
以前熟識的魔法師曾經這麼對奧德曼尼格解釋過。
當時奧德曼尼格好奇借來把玩了一陣子,所以印象相當深刻。
魔法寶珠不但價格驚人,而且對魔法師以外的人來說,幾乎毫無用處。
那個神祕人士帶著的寶珠多達三顆,就代表--他很有可能是魔法師。
坎斯勒在召集魔法師嗎?為了什麼?
又或者是--真正召集魔法師的人另有其人?
眾多情報在奧德曼尼格的腦袋中快速運轉,他閉上眼,將情報整理在腦中的一角,同時步出王宮。
回程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待命。
奧德曼尼格正準備踏上馬車時,天空傳來鳥類振翅的聲響。他抬頭一看,是一隻純白的鴿子。奧德曼尼格一伸出手指,白鴿便緩緩停在他的手指上。
白鴿的腳上綁著信筒。
奧德曼尼格從信筒抽出一小片羊皮紙,接著帶著白鴿一起坐進馬車。等馬車開始駛動以後,他才打開羊皮紙。
上頭的信息,在他的腦海中形成一道纖細的身影。
深藍色的長髮,湖水綠的眼瞳,男女莫辨的容貌--
奧德曼尼格微微一笑,接著將白鴿放進車內的鳥籠中。
「利弗家的小子,我就等著看,你這次有沒有辦法成功嚇到我。」
《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