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送麥耶爾和莉娜離開後,艾德拉和維斯移動到鎮上唯一一間旅館。
向老闆說明只想休息一兩個小時,對方便替他們安排在大廳內活動。不知莉娜是否有先向鎮上的人說明王子一行人要來,或只是對方沒有發現,見到兩人後老闆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,只向他們說想要離開就直接走,之後回到櫃台內繼續睡覺。
除了他們以外似乎沒有其他客人和員工,整棟建築出乎意料的安靜,雖然也顧慮不知道老闆會不會聽到兩人的對話,想來這裡是雷爾頓家的地盤,就算真被聽到也不會有什麼損失。
在大廳內的圓桌前坐下,維斯則在他斜前方的位置入座,兩人之間正好隔著一張直徑約一公尺長的圓桌。
維斯的臉色凝重,但對於接下來的說出口的事情,對方一點也不猶豫。
「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,我沒辦法答應讓你上戰場。」
一開頭便直搗問題核心,不習慣的人很容易就接著被對方的步調牽著走。然而對跟在維斯身邊超過十年的艾德拉而言,早已習慣這種搶先為快的手法。
迎著對方不容拒絕的強硬態度,艾德拉以同樣堅決的語調簡短回答:「這是我的決定,我沒有打消的念頭。」
「我已經跟你說過軍隊接下來的走向,你也知道多一個人是助力,更何況我的實力不差。」
「那你應該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態不能繼續負荷,一年而已,就我了解至少要三四年才能完全恢復。」
「不要擅自猜測我的問題,維斯。」
話說的輕描淡寫,冷冽的氣勢卻充滿強悍。
精神傷害確實不能和肉體創傷相比,艾德拉不否認自一年前起他就無法再順利控制魔力,儘管休養期間也試著做練習,結果往往以不如意收場。這不是長期休養就能恢復的問題,過度消耗魔力的副作用連他自身也無力解決。
即使如此艾德拉從未改變過自己的想法,加入軍隊作為輔助只是其中一環,下一場攻堅戰的計畫,勢必需要他的力量才能順利進行。
維斯望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的艾德拉,彷彿嘆氣般呼出一口氣。
「我知道起兵是我的主意,但是當初我們也說好除非不必要,否則不讓你上戰場。艾德拉,你是參謀不是戰士。」
「一年前逃亡時你和我都受到重傷,但不代表我就從此不能使用魔法,你不也是一樣。」
的確一樣。維斯沒有迴避他的反問,雙手放在桌上交叉握緊。
「我想不通的是,為什麼你這麼堅持要上戰場?」
這個問題在最初討論起兵一事時維斯也問過他,那時艾德拉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,如今再次面對同樣的疑問,他知道這次沒辦法打混過去。
維斯和麥耶爾的立場很清楚,若這兩位王室繼承人沒有贏得接下來的戰爭,國家滅亡只是時間的問題。即使硬撐著重傷的身體每日做復健、勤練劍術,空檔中也不忘與麥耶爾互相練習,維斯想要保護國家的決心,艾德拉看得很清楚。
麥耶爾雖然做為第二繼承人,實際上只想輔佐維斯繼位,替兄長守護國家;那麼艾德拉自身呢?既然已是軍隊參謀,照理來說就沒有必要再冒著風險上戰場,而維斯也是考慮到若他不慎死亡,復國軍幾乎是死路一條。
讓他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,其實再簡單不過。
「光靠你和麥耶爾是不夠的。」
彷彿在描述一件事實般,艾德拉的口吻沒有一絲起伏。
「前線有你們兩個在,但是後方需要有人指揮後援隊伍,別忘了我們招募的是未受過訓練的自願軍,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為作戰演練,一定得有人在後方顧及隊伍。」
直接在現場指揮作戰能讓計畫的成功率上升,無故死亡的人數也會大大減少,說到出征作戰,艾德拉雖然沒有直接參與的經驗,依自己擁有的知識,也絕不會輸給經驗豐富的維斯。
現在戰爭尚未正式開始,能夠以簡單的策略取勝且不會出現傷亡,然而當教皇做出宣戰準備後,軍隊行進的方式勢必得改變。若還是照現在的步調運用到往後的作戰上,遭受重創的將會是不成熟的復國軍。
戰爭必定伴隨死亡。但是維斯的性格不會允許他這麼做,最好的證明就是每次在討論作戰時,維斯一定會提出希望死傷人數最少的要求。對方不只外貌像死去的父親,性格上也有許多地方和先王相似。例如不會向現實屈服的頑固,及幾近好勝的責任感,對一位王室繼承人而言確實是優點,然而換成用在其他地方的話,有時反倒會成為絆腳石。
他向對方說明過很多次戰況不是他能控制的,可以的話他也希望我方軍隊不要有任何死亡,但現實不可能如此簡單。
如何以最少的兵卒打贏每一場仗是他的責任,為了實現他的計畫,某些地方必定得做出改變──不論維斯能不能接受。
眼前的王子表情沉重的抿住嘴角,若有所思地閉上眼,一會兒後才張開眼把視線放在艾德拉身上。
「我只要求你別死在戰場上,這個損失我真的賠不起。」
艾德拉無奈地回答:「那還用說」他也不允許自己出現這種失敗。
「既然沒事就走吧,我們還有事得找雷爾頓家的小姐問清楚。」
「啊啊、你果然也覺得哪裡不對勁吧。」
聞及維斯略帶苦笑的話語,艾德拉微微頷首皺起眉。
三大商會從建國以來就拒絕和王室或十貴族合作,至今連領地的管理權也都在三大商會上,雖然對歐特爾家的倒戈感到訝異,光聽莉娜的說明仍有幾個明顯的疑問。
坎斯勒及芬南森家分別是行政及財務的宰相,兩位當家和王室的決策常有衝突早已是家常便飯,比起王室這兩個家族更傾向教皇的庇護,在宮內算是惡名昭彰的名人。王室成員全部死去後,兩家更成為教皇的部下,增加稅收、提高物價、徵兵買馬,地方較小的村落甚至只剩下女人和小孩。扣除兩家的權力後,主要疑點還是在教皇身上。
十貴族本身分裂成三個派別,分別是支持王室、支持教皇,及保持中立。據他現在了解的,支持王室的貴族當家有幾位在教皇的逼迫下改變立場,掌握大權的人幾乎在教皇身上,十貴族實有的權力所剩無幾,連中立派的當家也因為權力者改變而難有動作。
在這種情況下,十貴族就算有什麼明顯的動作也是因為命令。從莉娜口中得到的資訊來判斷,不難猜測教皇是為了戰爭準備,但從時間點判斷與現實不符。
維斯告知他打算起兵時是十月,於各大小城鎮發放消息則是十一月,商會發現歐特爾家的異常行動是在九月或更早前。教皇不可能提前知道他們的計畫,採取這些行動的背後必定另有打算。
二來是歐特爾商會被買通的事情,這點更讓人覺得奇怪。
掌管巴薩地區的奧德曼尼格家族在政治上始終保持中立,即便在教皇掌權的當今仍是如此,與坎斯勒和芬南森兩名當家可說是利益衝突的關係,奧德曼尼格當家不可能沒發現兩人的動作,任憑這種事發生。維持巴薩的商業活動順利,也是此區貴族的責任。
是誰在背後促成這件事,又是因為什麼理由找上歐特爾家,不論首腦是誰,想要達成目地一定得透過當地商會,只要有交易活動,想要買通一條情報通路也不是問題。歐特爾家的買賣量之所以增加,八成是對方有意買通此路吧。
還有一點讓艾德拉更擔心。
向來不偏袒任何一方的三大商會如今各自選邊站,雷爾頓及史堤拉家族加入復國軍的消息一定會傳到歐特爾當家耳裡,要是被背後的十貴族知道,對他們的立場反而不利;且三大商會分裂會嚴重重創巴薩的市場風氣,屆時反倒會出現更多問題。
艾德拉當下是判斷兩大商會已經做好因應措施才敢如此發言,然而實際情況如何,還是得親自問才能了解。
「維斯,你怎麼看這件事?」
只見維斯「嗯……」沉吟了幾秒,模樣像是被某種東西哽住而難受。
「我沒猜錯的話,坎寧那傢伙大概是想毀掉現有制度吧。」
坎寧.霍斯提西亞是教皇的全名,其理想與王室幾乎是背道而馳。還在宮裡時教皇就已經是問題來源,直到現在艾德拉仍想不通對方這些行為背後是為了什麼。
但是親口聽到維斯這麼說,連艾德拉也不住怔了下。
「巴薩一直是政治干預不到的地區,為什麼教皇要朝這裡出手,除了毀掉巴薩原有的制度外,我想不到其他理由。」
「說掌權不是來得更合適?」
維斯搖頭說「不太可能」露出吃痛的表情。
「真要從幕後掌控巴薩還有更好的方法,既然他都有辦法說服歐特爾家族倒戈,另外兩大商會應該也行得通。但是他唯獨只找其中一個商會,艾德拉你也覺得奇怪吧?」
「確實,但是現在下定論還太早。」
「所以我們才要先找莉娜問清楚不是嗎?商會的事情只有商會內部才知道。」
「就像宮裡的事情只有我們清楚一樣。」
艾德拉半揶揄地回應維斯的話,兩人起身離開了旅館。
談判時一定要把最後的底牌留下以保確勝,商會是如此,艾德拉亦屬同類。
不同的是,他會用盡一切辦法把對方的底牌掀開。
《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