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的名字叫做「安堤」,是一把作工精緻的弓。
全長約一百二十公分,使用品質上等的松木製作,外層塗上含銀的黑色塗料,弓弦則是使用彈性良好的竹絲。能防止水氣滲入,穩定性高,重量輕巧,外觀沒有多餘的裝飾,出自於巴薩有名的工匠之手,花費三年的時間才完成這把弓箭。
這把弓以主人的妻子命名,主人因工作緣故時常奔忙在外,希望在深山野外中也能與心愛的親子在一起,因此取了這個名字。
安堤替它的主人逃過多次劫難,保護過無數人命,它不只是件武器,而是主人的一部份。弓箭保養所花費的金額,主人從不吝嗇,彷彿弓箭上有主人另一半靈魂,就算是家人,主人也很少讓他人碰觸。
直到十年前,安堤的主人不幸死於一場山賊襲擊。
商隊帶回了主人的屍體及弓箭,聽說即使死去,主人仍不願放開手中的弓箭,不論誰使勁掰,都無法移動主人一隻手指頭,才會一起帶回商會。聞聽此事,跟著主人學習弓箭的女兒好奇之下拿起弓,弓箭便從主人手上鬆脫,讓所有人嚇了一跳。
也許是爸爸希望你拿著,這個家裡,只有你跟著他每天練習弓術──妻子含著淚說道。
不只妻子,女兒也覺得自己得拿著這把弓,雖然主人死去前沒有交代這件事,拿在手上時,卻彷彿能聽見主人在說「這是你的了」。
於是安堤的主人變成別人,它的主人,名字叫做「莉娜」。
這把弓對莉娜的意義重大,它是父親重要的遺物,也是代表母親的物品。雖然從未用過這把弓,初次使用時的手感卻出乎意料地流暢,好似這把弓原本就屬於自己。之後莉娜再也沒換過其他弓箭,與商隊隨行時必定帶著安堤,如同父母在身旁守護般,莉娜從未在商隊的護衛中受到嚴重傷害。
如今加入軍隊,她也打算帶上安堤。更正確來說,沒有比安堤更適合的武器了。
莉娜獨自待在訓練場內,拉滿弓的箭史指向兩百公尺外的其中一個標靶,呼吸幾乎靜止,吐出胸腔的氣息時放開手指,箭矢劃破空氣的細微聲響傳入耳畔。
不等第一箭命中目標,莉娜緊接著從背後抽出第二箭射向第二個標靶,第三、第四……動作極為流暢,箭矢停留於指尖的觸感不過幾秒,眨眼間已尾隨其他箭射出。直到第十箭莉娜放下弓,目光掃過眼前十個標靶,每一箭都準確命中目標。
彷彿看準這時的空檔,身後傳來家人的呼喊聲。是她的弟弟菲爾。
菲爾剛加入管理團隊僅有一年,但憑著自身的努力,如今也漸漸有了老手商人的架式,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壯碩體格,替對方在交手時增加不少氣勢,常有人用「熊」來形容菲爾。事實上的確也像是用兩腳走路棕熊,加上對方自三年前開始學習防身格鬥,乍看之下難以想像是商人,經常被人誤認是農夫或伐木工人。
莉娜轉身與對方面對面,菲爾神情看起來相當慌張。
「一臉慌慌張張的,怎麼了?」
身形高大如熊的弟弟彎下腰,在莉娜眼中看來更像是小狗。
「聽媽媽說你要上戰場,這是真的嗎?」
「啊,這件事啊。」她露出抱歉的眼神微微一笑。
「我打算等事情忙一段落再告訴你們的,虧我還要媽媽先幫我保密。」
「這麼重要的事情應該先告訴我們啊,大姐也真是的,每次都把最重要的事情攬在自己身上,不想想我和希蒂亞有多擔心。」
「你別擔心了,哪一次出遠門我沒回來過的?」
莉娜把弓背回身上,伸手拍了拍弟弟厚實的肩膀。
「我也不是一頭熱加入軍隊,事前我和祖父討論過才做這個決定,憑我的實力,至少不會死在戰場上。」
「話是這麼說,聽到復國軍的消息時大姐不是沒有這個意願嗎?」
確定兩位王子真的還活著時,莉娜只和迪薩特決定要以商人的立場幫助復國軍,那時她確實沒考量到自己會不會上戰場。或者該說,腦中根本沒有這個疑惑存在,但是看到維斯與麥耶爾兩人作戰的身影後,這個不曾思考過的問題便漸漸浮上內心。
迪薩特說過戰爭會來臨,然而對生活於安穩時代的莉娜而言,這個名詞帶給來的實感實在太少。作為商人,她能夠查覺因為戰爭而受到影響的物價、人心,卻無法體會背後真正駭人的地方,她不能想像海利希凱特陷入戰爭後會是什麼樣子。
儘管遭遇過數十次賊團的襲擊,對付山賊與上戰場是兩回事。遇到山賊時,只要能夠撐過襲擊回到巴薩就算安全,然而一旦戰爭開始,不論身處何處,只要戰火沒有停息,他們一天都無法安心。
與兩位王子的作戰,給了莉娜最好的體驗。
即使明白自身可能會遭遇的危險,仍抱持著決心與危機面對面,這是與商隊最大的不同。雖然外出時大家都會做好遇見山賊的準備,但他們並不會特別去打倒有危險性的人物,更不會組織隊伍去除害,因為那與他們無關,也不是他們需要面對的責任。
莉娜在這樣的環境下被養育長大,也習慣以第三者角度去看周遭的人事物,正因為如此,她才能發現在這之前從未查覺到的事情。
想要置身之外本身就不可能。
戰爭開始後他們也必須面對隨之而來的後果,而戰火會持續多久,端看兩位王子能在什麼時後奪回權位。不,就算恢復王室的名聲,也要花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全平定動亂吧,同時巴薩也會因為戰爭的影響,得花上許多時間才能重建原本的物資流動。
這一次,她沒辦法再當局外人。
「你就當作我給人上了一課吧。比起擔心我上戰場,有空陪我多作訓練我會很感激的。」
「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「意思是我要為接下來的戰爭多訓練,有時間擔心的話不如來幫我。」
菲爾點了點頭嘆氣。
「真是的……我知道了,我剛把今天進來的物品處理好,要現在練習嗎?」
「啊啊、麻煩你了。」
聞言,菲爾回頭走向訓練場的用品倉庫。
莉娜摸著背上的弓不禁苦笑。雖然家人都擔心她上戰場會有個萬一,她自身則完全沒有顧慮。
有安堤陪著,我還能遇到什麼危險。
《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