謀略(上)
他們的軍隊正漸漸接近菲斯坦堡。
說起菲斯坦堡的特別處,無疑是他的所在地形。堡壘沿著地形建造於山頂,由菲斯坦群山圍繞,後方是福魯斯川的主流河道,越過河流,後方便是海利希凱特國家的首都、克利斯塔。
此地不只是保衛首都克利斯塔的軍事重鎮,也是王室直接管理的軍隊所在地,能夠使其軍隊行動的,只有國王的親令,自建國以來一直守護著王城。因地形嚴峻、高山聳立,菲斯坦堡從未有被攻陷的紀錄,山腰處配有的投石機、大型十字弓也是致勝關鍵之一,且沿著軍隊開發的道路往上行徑,狹窄的山路也不利於戰鬥。
過去有數起起兵叛變成功,最後卻戰敗於菲斯坦堡的例子。軍隊在到達山頂前往往就先輸了鬥志,根據皇家史書記載,曾有一支叛軍用人海戰術到達山頂,然而光是到堡壘就用盡力氣的軍隊,最終仍以失敗收場。
數起例子造就了菲斯坦堡堅不可摧的形象,也訂定國家的軍隊基礎,至今駐紮於山頂堡壘中的軍隊,仍是軍隊中的菁英。
艾德拉的下一步計畫,就是要親手拿下這個軍事重鎮。
「太胡來了!」
計畫才解釋到一半,麥耶爾立刻出聲反對。
原因無他,只要是受過訓練的士兵,一定都知道有關菲斯坦堡的歷史,連上課時大多都在神遊的麥耶爾,說起軍事歷史也特別專心。雖然對政治理解程度趨近於零,但做為一名武將,麥耶爾對軍隊佈陣、謀略及策劃很有一套,從巴薩城門口的那一戰來看,對方確實有當將軍的風氣。
也只有在這方面,麥耶爾會表現出平時沒有的氣魄。
「就算有辦法攻上山頂,堡壘裡面還有一百多名士兵,我們的軍隊根本不可能負荷!」
「不需要把士兵全部打倒,只要能讓將軍投降就夠了。我也會親自上陣指揮,雖然人數不多,利用魔法師的能力也能替前方開出一條路。」
「但是我們能不能撐到攻頂都是一個問題,軍隊的人數並不多,要是在這裡失去一半的人,之後根本不用再打。」
「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,你要相信我這點。」
做為指導老師,艾德拉比麥耶爾更清楚這座堡壘的戰爭紀錄,這也是為什麼他決定會做出這個決定。
不過不只麥耶爾質疑他,最初在設計行軍方向時,維斯和莉娜也擔心這個計畫的成功性,就算再多一個人,對艾德拉仍無影響。
環視在場的三個人,艾德拉把兩塊石頭放在桌上展開的國家地圖。一塊放在菲斯坦堡,一塊放在艾森山脈以南的地方,那裡有個叫做「亞福爾」的城鎮,時常發生領民與領主內鬥的問題,也是當初元老院安排假動亂的地方。
即使是現在,亞福爾仍常發生領主處死人民的消息,當地人能逃得幾乎都逃走,現在還住在亞福爾的人數不到一百。
「下一場作戰我們要分成兩隊行動。」
「我和艾德拉往菲斯坦堡行軍,麥伊你和莉娜負責亞福爾,先把人民疏散到附近城鎮確保安全,再和領地的自衛軍交手。」
「但是……」
「麥伊,我知道你很擔心,但是我們現在只能盡力一試,艾德拉的計畫並非空談。」
「……我還是覺得不太好,艾德拉,你沒有別的計畫嗎?」
「有,但是你應該明白我們最後的目標是王城,到時候也必須經過菲斯坦堡,這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。」
話說到此,麥耶爾咬著唇垂下目光,沒有做出回應。
維斯轉頭看向艾德拉,眼神很是擔心,但是對方沒有多說什麼,靜靜地搖了搖頭,要自己不要再多說。
艾德拉也明白這是步險棋,走得好,接下來的行軍自然順利;走得不好,輕則損失士兵,重則賠上性命。每天在賭博遊戲中進出的艾德拉,比誰都要清楚這次作戰的賠率,為了獲勝,他自然有方法應付對不利我方的條件。
把軍隊分成兩組行動只是其中之一,一來是為了分擔風險;二來,只要有一方成功,就能算達到計畫目的。
亞福爾的大小動亂讓領民苦不堪言,以平定危害之名出征鎮壓領主能獲得民心,和當地的自衛軍交手也能增加復國軍的經驗實力。若教皇真有心討伐,派出國軍到達亞福爾最快也要七天,在那之前,軍隊絕對有足夠的時間離開亞福爾。
如果他賭得沒錯,教皇目前不會有動作,頂多是領主上書請駐地貴族派兵增援,然而發現領軍作戰的是二王子麥耶爾後,對方應該也會停手。
但是菲斯坦堡的攻堅戰沒有這麼簡單,駐紮堡壘內的雖然是國軍,從將軍到士兵全都換成十貴族下的心腹,即便以復國軍之名要求停戰,也不可能會得到同意。因此艾德拉和維斯做好戰爭的萬全準備,決定放手一搏。
至今之所以還沒有人攻陷菲斯坦堡,還有一點是因為,這些叛軍並不知道還有另一條道路。
除了軍隊行徑用的山路,還有一條供馬車使用的產業道路。每個月都有馬車從傑斯特平原到菲斯坦山頂,送作物及日用品給駐紮於山頂的士兵,道路可同時容納兩輛馬車並行,只有駐紮在堡壘門口的士兵會檢查通行者,除此之外,就是一條直通山頂的寬闊道路。
他已經事先打聽好,下一次往山頂的馬車是十天後。艾德拉與當地農民取得聯繫,說明目的後很順利得到對方的同意。復國軍內有不少青年是出生傑斯特平原,對於王子的出征計畫,自然不少人給予支持。
巴薩城門前的盜賊突襲給了艾德拉靈感,只要乘著馬車到達山頂的堡壘門前,計畫就等於成功一半。
解釋完這些,麥耶爾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。
「……這樣你明白了嗎?我不會做出白費力氣的事情,更不會讓軍隊送死,現在只需要你和莉娜撐住場面。」
麥耶爾沉默了很久,最後才嘆氣點頭同意。
之後他們花了三天整頓軍隊,總算決定好各自的隊伍人數。以攻堅為目的的山頂戰人數較少,但多是魔法師及實力出眾人員,領地的防禦戰人數相當於山頂戰的二倍,由麥耶爾率領作戰;再加上莉娜帶來的護衛隊支援,於作會議第四天行軍離開巴薩。
維斯與艾德拉則在兩天後的早上前往傑斯特平原,入夜不久後抵達目的,之後又花一天時間確認麥耶爾及莉娜到達亞福爾。第八天早上,他們喬裝潛入載貨的馬車中,緩緩駛向菲斯坦堡。
王子軍揭竿而起的消息,立刻傳遍全國。
靜靜行駛了一天,堡壘的城門已近在眼前。
馬車有四輛,一輛乘載了十人,加上偽裝的車伕共有四十四人。艾德拉坐在第三輛馬車中,隨著堡壘的城門逐漸靠近,緊張的情緒也隨之高漲,他下意識拉緊斗篷邊緣,等待一會兒後,由維斯帶領的第一輛馬車終於抵達城門口,後面的馬車跟著停止。
馬車內的所有人都做好應戰準備,連艾德拉也不例外。他起身將耳飾轉化成法杖,從懷中拿出一枚戒指戴在右手小指,脫下斗篷的同時其他人也跟著效仿,肅然之氣瀰漫在空中。
艾德拉從馬車內的縫隙往外看,城門已經完全打開,站崗的四名士兵上前檢查貨物,其中兩名在掀開布簾前從背後被突襲。車伕脫下斗篷拿出匕首,從喉頭劃下一刀立刻斃命。
城內響起警告聲,也是他們的開始信號。
所有人衝出馬車外,由維斯當先鋒進入堡壘內,軍隊兵分兩路,一方是由維斯率領的戰士,一方是由艾德拉指揮的後援隊伍。
城牆成四角形圍起,中央是一塊平坦的廣場,城門前方是一座小型城堡,門口正大量湧出士兵,廣場陷入一陣混戰。艾德拉在掩護下沿著左側階梯往上,與十多人站在城牆上俯瞰。除了正門口外,延伸至城堡的城牆兩側也有通往城牆上的路,但是目前沒有敵人出現。
維斯的隊伍很順利拿下城門的控制裝置,交戰集中於廣場上,他們的弓箭手紛紛走上城牆潮中央攻擊。襲擊作戰奏效,敵方士兵連隊伍來不及整頓就先被擊倒,十多分鐘過去,中央廣場形成兩道明顯的勢力,交戰前線劃出兩方人馬的對峙。
艾德拉看準士兵的防守策略,把身邊的魔法師集中在由戰士圍繞的防護中。
「就是現在,目標是防線內的士兵。」
向身邊的魔法師下達指示,包含艾德拉在內共五人開始默念咒語,各自準備起自己的攻擊。
積蓄魔力、集中精神,咒語準備時間比身旁的人都要長,隨著魔力增幅,自身邊揚起的風也帶上雨水味。右小指的戒指閃著光芒,替艾德拉的魔力做更高一層的穩定。他以法杖底端畫出文字,最後一句吟唱完成後輕敲地面,白光乍現,
雷聲尾隨而來,宛如暴風雨過境般的巨響落下,大小不一的雷擊由左往右落在敵軍正中央,甚至令地面微微晃動。從上方能看到雷電落下的地方只剩燒焦的人形,頓時掃去十多名士兵。
艾德拉很滿意這次施咒的結果,但他的身體仍不能負荷持續性的強力魔法,他轉向小型咒語吟唱,並配合我軍的交戰情況做出定點攻擊。不同的屬性魔法落在敵軍身上,場面說混亂,卻又有一絲壯麗,魔法師的攻擊,士兵明顯亂了陣腳。
不久城牆上也出現敵軍,不過讓戰士搭配弓箭手的伺機攻擊,三、四人並不成影響。敵軍人數銳減,我方的戰鬥氣勢更加旺盛,一面踩過死亡的士兵屍體,一面與維斯往正門推進。
雙方的交戰眼看就要順利完成作戰,一名上將穿著的人物從正門口筆直走向維斯,一旁的士兵讓出道路,在兩人只剩一公尺左右的距離,男人提起了大劍,與維斯陷入對峙。
儘管從他的距離能夠看見男人的長相,他對這名上將的認識也僅止於名字與身份。讓艾德拉感到奇怪的,是男人出場的時間點。
『太晚了。』
就算是突襲戰,受過國軍訓練的士兵,應該都要在第一時間上場應戰,負責的將軍更是如此。但男人卻是在軍隊節節敗退、防守線即將被攻破時才走出城堡,不論男人出現的目的是什麼,必定另有其事。
艾德拉一邊注意維斯與男人的拉鋸戰,一邊讓受傷的士兵退到城牆上接受僧侶治療,儘管傷者不少,所幸都不是傷及要害的重傷,接受治療後都能回到場上支援。
確認情勢在自己掌握中,艾德拉退出攻擊陣容,從懷中的小袋子中抓出一把白色粉末,輕聲吟唱幾句咒文,用杖在地上畫出另一個異國文字,輕敲地面的同時陣風揚起,帶走他走中的粉末飄向城堡。閉上雙眼,立刻感受到透過粉末傳導出去的微魔力,帶回他所需的資訊。
中央廣場的敵軍數量約有三十人,往正門口移動的士兵有十八人,另外有十人待在城堡中心,沒有動作。
『沒有動作?怎麼可能……難道是後援軍?』
握緊右手的法杖皺緊眉,左手在空中畫出帶著金光的文字,文字消失後感應到的動靜更加清晰。
城堡中心的十人包圍成圓守候在內,儘管感受不到殺氣,卻有另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在凝聚。原本以為是魔法陣,但完全沒有魔力凝聚的現象,他的元素靈也沒有出現奇怪的動靜,如此異樣的情形,讓艾德拉感到極為焦躁。
他想到城堡中心一探究竟,但正門口有數十名士兵與男人守著,不論我方如何推進,就是無法順利攻進城堡內。良久,艾德拉才發現敵軍不只是守著城堡,還包括城堡中心內的那十人。
直覺告訴他有大事要發生──而且是非常嚴重的。
謀略(下)
難以置信。
若用四個形容艾德拉現在的感受,這句話再貼切不過
「把命令傳下去,全軍準備撤退!」
混亂的場面交雜各種聲音,刀劍交鋒的尖銳金屬聲、人群的喊叫、悲鳴、嘶吼。艾德拉得提高音量才能確保自己的聲音有傳達給對手。
然而不須特別注意,此時的艾德拉也因為激動而用喊的出聲。
「先確保後方的退路再行動,把命令也傳到前線,告訴維斯王子這是輔佐的命令,趕快行動!」
得到命令的士兵走下階梯跳進人群中,身邊的人見艾德拉模樣有異也紛紛回頭看向他,只有四位魔法師似懂非懂地收起各自的法具,驚愕的眼神卻無法從城堡中央移開。
所謂為時已晚,指的就是眼下的情況。不只這四位魔法師沒發現,艾德拉也是直到剛才才獲知元素靈的緊急通知,城堡內的神祕十人既不是士兵,也不是武將,而是魔法師。他們正在準備大型的範圍魔法,其範圍涵蓋整座堡壘,威力不明,唯一能確定的是,一旦這個魔法陣發動,所有人無一倖免──不分敵我。
範圍性的攻擊魔法無法辨識敵方與我方,且一旦鎖定範圍大小就無法改變,儘管方便,但因危險性高真正學會的人並不多。更何況是需要十位魔法師合力施咒的魔法陣,那是艾德拉只在書上見過的大型魔法。
一般魔法師能夠獨自使用中遠型的範圍魔法就是極限,不只是魔力及身體無法負荷,要把目標只鎖定在敵人身上,也需要高度的集中力;合力施咒所需的穩定性更高,只要一個環節錯誤,也會導致施咒者本身重傷,甚至死亡。
艾德拉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這個大型魔法陣,是因為周遭被設下結界阻擋。隨著能量凝聚增加,不穩定的魔力也衝破結界,一感受到燥熱的風氣,一時之間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消息。
他知道教皇在招募魔法師入宮,但他沒想到竟然是用在這種地方!
『不行,沒有時間拖延了。』
先讓後援隊伍離開城牆,退回城門口外,艾德拉靠著幾個人的掩護進入中央戰場,一面指揮士兵後退,一面慢慢把戰線往後拉,總算能夠看見維斯的背影。
與維斯對峙的男人見到艾德拉的身影出現在人群間,男人露出幾近狂妄的笑容,舞著大劍大笑出聲。
「自以為很聰明是嗎,利弗家的人。」
「你們這些白癡,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!」
不知自己的聲音是否有傳到男人耳中,對方刺耳的笑聲仍沒有停止。
維斯在交鋒間回頭看了眼艾德拉的所在處,緊接著後退躲過男人的攻擊,順著手腕方向往上刺,卻只見男人被往後逼退。
維斯往後跳了兩三步,對著周遭的士兵大喊:「全軍撤退!」
戰線終於有明顯的變動,前方的士兵保持防守之姿退後,仍是由維斯帶領行動。距離城門口只剩兩公尺時,他的元素靈傳來警告,魔法陣再過幾分鐘就要完成,這時艾德拉已經退到城門外,只剩前方的士兵仍在範圍內。
他判斷士兵無法在時間內完全撤離,索性心一橫大膽放手,賭上自己最後的魔力,為前方的士兵爭取逃跑時間。
站在距離城門口有段距離的下坡處,艾德拉朝堡壘的方向灑出剛才使用過的白色粉末,以粉末做為媒介,吟唱咒語的同時在空中畫出應對的文字。微風揚起,金黃色光芒自小指的戒指出現,延伸直至整支法杖,完成前艾德拉向前方的士兵喊道:「馬上往後跑!」
語句落下,金黃色的光芒同時射向堡壘上空,戒指跟著碎裂。
堡壘上空打下數道小型閃電,每次攻擊間隔不一,耳邊只聽見兵荒馬亂的聲音,及雷電轟隆隆作響。艾德拉緊握變回耳飾的法具,再次張眼看向堡壘時,視線只見到臉龐流著血的維斯。
見對方開口想說些什麼,艾德拉立刻用力搖頭。
「沒有時間了,現在先逃走要緊!」
「知道了。」
兩人不多說跑下山坡,才跑了一小段路身後便傳來「轟」地一聲巨響,地面強烈搖晃,若不是有維斯攙扶,艾德拉差點向前跌倒。
等跑到軍隊集合的地方,他們才有餘力回頭看向位在山頂的堡壘。只見堡壘內傳出陣陣濃煙,即使不用魔力,他也知道裡面沒有任何生還者。
維斯告訴他軍隊逃脫成功,沒有人死在堡壘內,但艾德拉卻高興不起來。
對他來說,這次作戰和失敗是一樣的。
《完》